最近重温《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》，发现了为什么我们都爱看过去的电视剧——那时候的剧，有种“活人感”。
剧中的情节好像就是自己家窗户底下发生的事儿，我也真的相信，有这么一群人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着。
自己分明不是北京人，没在胡同里生活过，但总觉得张大民就是爸爸身边的那种爱耍贫嘴、爱逗小孩玩的叔叔，李云芳是邻居家的温柔阿姨，会端着搪瓷盆微笑着对刚放学的你打招呼。
这种质感，在当下的荧幕中怎么就消失了呢？
01.
那些经典角色，
都带着“毛边儿”
一部剧是否能成为经典，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剧中塑造的人物能否让观众久久不忘。《潜伏》中的翠萍、《武林外传》中的佟湘玉和白展堂，包括我们今天要说的张大民，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——不完美。
翠萍粗鲁脾气爆、湘玉抠门、白展堂胆小、张大民嘴贫......都应了今天的一个网络热梗：好人微瑕。
张大民的嘴有多贫？
弟媳出轨邻居古三，他决定用去找古三儿聊聊，一见面就要在嘴上占便宜：
吐槽“买书如山倒”的人是这么说的：
有时候看着他不停翻动的嘴皮，听着他叽里咕噜一大长串耍宝似的台词，真会觉得他油滑，对他这种“阿Q式”的自足心态产生厌恶。
但我们也能感觉到，他“过量的语言”是为了缓解自己内心的苦痛，以此寻求自我价值的认同。他底色善良、对家庭有责任心，作为大哥的他始终尽力维系着整个家庭的完整与和谐。
这样一个特点鲜明又极具矛盾的人物才能让观众感受到张力，才能让人产生“常看常新”的感受。
剧中的另一角色毛沙沙，以传统眼光来看绝对算不上“好妻子”。她追求物质享受、喜欢打麻将、不会做家务，甚至后来背叛了婚姻。
但观众对这样一个有“道德瑕疵”的人也恨不起来。
丈夫大军在与她认识之前，也谈过不少女朋友，但大概只有毛沙沙不介意大军的物质条件差。大军第一次带她回家时，她目睹了他们家窘迫的境况：当时，天上下着瓢泼大雨，张家是“屋子里漏水，院子里被水堵”，大民他们正拿着簸箕往外淘水。初来乍到的毛沙沙并未露出一丝嫌弃的神色，穿着高跟鞋踮着脚就进屋了。
大军不上进，她从未对大军的家人发过牢骚，自己开起了服装店，向自己理想的生活折腾着，骨子里有很强的韧劲。
就连剧中最“坏”的角色古三，也常常蹦出几句幽默的话。古三的妈妈搞“黄昏恋”，和卖冰棍的老头谈恋爱，古三一拍脑袋：“我说咱家冰棍儿怎么吃不完了呢！”
人物的那些的“小癖好”“小动作”也流露出了非常自然的生活气息。
很多观众肯定还记得这些场景：
古大妈只要心情不好，嘴里就要嚼块冰；
大民因为暗恋云芳，每次一想她就要将嘴对着院儿里的水龙头喝凉水；
大民的妹妹大雨一天到晚都端着一个大茶缸子咕咚咕咚喝水……
这些充满烟火气的小动作一下子就将人物立住了，使这些角色像是未经裁剪从生活中直接走出来的，带着一圈毛边儿。
这样的人物显得尤其珍贵，因为太多影视作品用非黑即白的“二分法”塑造人物，“好”与“坏”之间的界限非常鲜明，不容侵犯。在这些虚假的想象中，正面人物必定是穿着光鲜亮丽、三观端正的俊男美女，反派角色则一律非常扁平，行动逻辑也非常模式化。而穷人——要么素质低下，要么极其可怜，毫无人格魅力可言。
这样的角色，缺少了对人性深度的体察，就像被过度美颜的照片，给人一种精致的假感。所以观众与这些角色之间，总有隔膜。
02.
我们在怀念一种
单纯的价值观
不少网友吐槽现在的影视剧难看，常常看了几分钟就如坐针毡，最后只能翻来覆去地看过去的那些经典。
虽然台词早已烂熟于心，但只要一听到那些人熟悉的声音，就会莫名感到无比安心。
网友会感到“安心”，当然不只是因为“声音熟悉”。更深层的原因大概是以前的剧里有一种单纯的价值观，能让人感受到简单而纯粹的幸福。
《武林外传》开播将近二十年了，依旧有不少观众还在不停地刷，小红书上最近甚至出现了“随时随地接台词”的现象。
我们其实是在向往那个“理想化江湖”。
在剧中那间小小的客栈里，云集了名震江湖的盗圣、龙门镖局家的大小姐、郭巨侠的千金、关中大侠、五岳盟主，还有娄知县的侄子兼京城食神的唯一传人。他们几乎都是有背景、有资源的“二代”，却甘愿挤在这间客栈中做着跑堂、杂役这些不起眼的工作。
若以我们今天的眼光来看，尤其是对比当下影视剧中主角最终必“事业有成，爱情圆满”的成功学逻辑来看，这部剧中人的选择显得如此另类，让人不可思议，又最令人动容。
在“内卷”越来越严重的环境中，我们总是不敢停下“进步”的脚步，内心总会因周遭的评价而产生动摇。《武林外传》用无比温柔地方式告诉你：别让世界告诉你该怎么做，弄清楚你真正想要的。
这种价值观给焦虑的现代人提供了安全感。《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》也是如此。
剧名是“幸福生活”，但看过剧的都知道，它其实是个“碎嘴子版《活着》”。剧情总结起来很简单，就是一个叫张大民的普通老百姓在生活中不断遇到各种困难，各种倒霉事儿。
具体有多难呢？
张大民暗恋多年的邻居云芳带回一个男朋友，情敌比自己优秀很多；
云芳被甩、精神崩溃，不吃不喝不出门；
临近结婚，却没法腾出一间婚房；
妹妹和妻子相处不融洽；
云芳流产；
弟弟大军要结婚房子又不够了；
大妹妹大雨被男人欺骗感情独自打胎；
小妹大雪的男朋友在结婚前夕意外去世；
自己刚升官就下岗......
总之，这个叫张大民的普通人尝尽了人生的悲欢离合、酸甜苦辣。
这么一个人，在面对接踵而至的苦难时，从未向生活低过头。听起来好像还挺正，但张大民不是个动辄“逆天改命”的主角，他始终通过“耍小聪明”解决困难。
当张家逼仄的空间再也容纳不下这么多人同时居住时，张大民决定在屋外盖一间小房。盖房子势必影响邻居古三家的出行，因此遭到了古三的强烈反对。张大民没有退让，故意用语言激怒古三，挨了古三的一板砖，到医院将自己的脑袋包得像粽子一样。古三自知理亏，无法再阻拦，房子也就盖成了。
他不只是对别人“耍贫嘴”，对自己也“贫”，宣泄情绪、开解自己，把“坏的”也说成“好的”。他为了多挣点钱，主动要求调到对身体有害的油漆车间。妻子云芳知道后非常伤心，他却说自己现在已经闻惯了油漆的味道，发现油漆越闻越香：
这是一种小人物的“英雄主义”，是属于普通人的生存智慧。
直到大结局，张大民也没有实现所谓“逆袭”，生活依旧是那么糟糕。但当儿子小树问出“人活着有什么意思？”的时候，大民却依旧能说出“没意思也活着，别找死”，非常通透洒脱。
现实生活中的价值观越来越模糊难辨，但听见张大民说话，我们就能感受到那种“不管遇到什么困难，天都塌不了，就把苦难当碟菜，就着酒咽下去吧”的心境，心里就好像多了一点确定的东西。
03.
很低的情感烈度，
很高的情绪共鸣
不只是张大民式的心境和朴素的价值观让人怀念，老剧里那些含蓄但温馨的情感涌动，也让我们感到感到“安心”。
网上有许多“你最喜欢《武林外传》的哪一集”的投票，得票最高的总是大家在客栈大堂一起打地铺、讲故事的那集。所有人聚在一起，一起抵抗着对未知的恐惧，单单是这样，我们就能获得极大的安全感。
重看张大民时我发现，许多过去的剧，都是这种“低刺激高共鸣”的情感模式。无论爱情、友情还是亲情，都是含蓄的、细水长流的，没有工业糖精和刻板的“雌竞”套路。
就像张大民与云芳的爱情。俗话说“贫贱夫妻百事哀”，但二人在物质条件极差的情况下，始终携手相伴、相濡以沫，迈过了一个又一个生活的坎儿。
云芳怀孕了，大民就在三轮车后面放了个小凳子，天天接送云芳上下班：
家里住不下，想在院里改间房，但院里的大树又不能砍掉，张大民就干脆围着这棵树盖了间小房，让树长在屋子里。这当然还是很寒酸，但二人躺在小屋的床上，开心地感叹：咱们终于有了自己的家了！
后来儿子出生，俩人还给儿子取名叫小树。
比起那些新奇夸张的情感表达，这种朴实又浪漫的陪伴离我们更近，更能让人心里感到踏实。
再比如剧中的炳文和大雪，二人在剧中没有任何亲密戏份，可在他们互诉衷肠的往来信件中，人人都能感受到少男少女的青涩情感。
写信离我们很远了，和谐紧密的邻里关系好像也变得难得。剧中的大民妈与云芳妈，既是邻居也是亲家，两家孩子结婚后，这对儿老姐妹总喜欢凑在一起真情实感地夸对方的孩子。大民妈患老年痴呆后，也是云芳妈一直帮衬。
说到底，我们太久没见到这些藏在日常中的温情和实在劲儿了。
重温贫嘴张大民时，我好像给自己的人生按下了暂停键。
回想最近令我印象深刻的影视剧角色，要么是《蛮好的人生》里的胡曼黎，同时失去婚姻和工作，还能强悍面对、从头再来，要么是《凡人歌》里的卷卷，大厂骨干、年薪百万，却把自己累进医院。
不是说他们不好，而是作为观众的我真是太累了——转个不停的生活，在看电视剧时也没能停下来。
于是《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》这样的剧，好像成了我的一个“避风港”。不用特别“有本事”，也能过得挺高兴；不用只盯着爱情，从邻里亲友那里也能获得温暖。
有“活人感”的剧当然能让我们感到心安——毕竟陀螺一样的我们，也想过上有“活人感”的生活。